文:郭文秀
一直以为方言是属于老一辈人的语言,最近却听说有一些年轻人和一些中学生也在学习方言、研究方言,这不免让人感到意外,也多少感到一丝欣慰。年轻人能对自己的母族文化感兴趣,自发地走入方言的世界,实是民族之幸!试想那么漂亮、那么丰富多姿的方言文化,假如我们忍心把它们都遗弃了,那真是华族文化莫大的损失!
回忆起早年为了生存,到新加坡找生活的老一辈,大多数来自中国南方的城市如福建、广东和海南等。那时候华语(普通话)不那么流行,这些方言不只是他们的生活语言,也是他们的工作语言。所以新加坡也分成几个不同的地区,住着不同的方言族群。当时的大坡是是潮州人的聚居处,大坡指的是新加坡河的南岸桥南路(South BridgeRoad),也叫大坡大马路,和新桥路(New Bridge Road),也叫大坡二马路(New Bridge Road)两条路靠近河畔周边的地方。再过去就是牛车水了,那是广东人聚居的地方。而在桥另一端的对岸叫小坡,居住的则大多数是福建人。
每一个地区的方言都具有他们的家乡的特色。虽然文字基本上是相同的,但是不同的方言自有其独特的韵味和对文字的运用方式,各自散发出不同的芬芳。其中一个蛮有特色的是他们的儿歌和俚语。例如北方人说的拖鞋,我们叫“鞋拖”,母鸡叫“鸡母”,饮茶叫“吃茶”……这些听说都是古代流传下来的古汉语。
念小学的时候,我家住在红山区一间很大的锌板屋,从大门进去后是一个大厅,大厅的左、中、右边有好几个房间,住了五、六家租户。其中有广东、福建、潮州和海南人等。屋主在大厅装置了一架有线广播——丽的呼声。丽的呼声每一天除了华语以外,也会广播许多不同的方言,给不同的族群聆听,同时也经常播出一些地方戏曲如潮剧、福建梨园戏、广东粤剧、海南戏,客家山歌、福州戏等,当然也包括了以普通话唱出的当时的时代曲(即现在的流行歌曲)。
除此之外,我们当时最迷的是广播员以闽南话、广东话、潮州话来“讲古”,即讲故事。特别是每天晚上9点15分到9点45分王道以闽南话讲古,他主要是讲金庸写的武侠小说如《书剑恩仇录》《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天龙八部》…… 这个家喻户晓的讲古大师每天晚上讲古风靡了各个阶层,其中有贩夫走卒,也不乏知识分子。咖啡店每晚都集聚了许多听众,在那里听得如痴如醉,咖啡店的生意也好得不得了。
另一位以潮州话讲古的是黄正经,我记得他讲平江不肖生的《火烧红莲寺》,梁羽生武侠小说代表作《七剑下天山》 《白发魔女传》 《萍踪侠影录》《云海玉弓缘》等;李大傻以粤语讲古,印象比较深的是他讲北宋名将狄青的故事,还有包公的故事以及相关的《七侠五义》。
小时候的我们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更没有电视,所以那个时候的娱乐都是靠耳朵听的。在与不同籍贯的邻居交流中,以及从丽的呼声的广播中,学到了很多不同籍贯族群的语言。我是潮州人,邻居却多是福建人,所以我也学会了讲福建话。邻居也有广东人,所以我们也多多少少学会讲广东话。小的时候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个负担或者是很难的事情,只要多听敢讲,就能听能讲了,可见学习语言在小的时候是一件很简单很容易的事情,一点负担都没有,自然而然的就学会了。我们见到潮州人就讲潮州话,见到福建人就讲福建话,见到广东人也就跟他讲广东话。
我的小学生涯在道南学校度过,道南学校是福建会馆创办的5间学校之一,校内很多人都讲福建话;中学又到端蒙中学就读,那是潮州人的学校。所以我们这一代人除了英语和华语以外,都可以讲很多族群的方言。若到中国旅游完全没有问题。到中国北方的城市可以说普通话,南方的城市如福建、广东、台湾、香港则随遇而安,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非常的方便。
其实真正说来普通话并非是新加坡华人的母语,各种方言才是不同籍贯华人的母语。80年代初期,新加坡政府开始限制本地方言的运用。丽的呼声不准广播方言,全部改成华语,电视台和电台也如此。这是全世界独一无二、最荒谬、最奇怪的一道政策:压制华人说自己的母语。
压抑方言的政策起源于最高领导者认为讲方言会影响人们学习华语跟英语,这也是一个非常荒谬的结论。实际上学习讲华语,若有了方言的基础,要转换成华语更加快捷和容易,因为所用的文字基本相同,只是在语音上做一点转换就可以了,怎么会影响讲华语呢?这完全不合逻辑。相反的,懂得方言对讲华语有更好的辅助作用。至于讲方言跟讲英语完全是两回事,怎么会有影响呢?
根据语言学家的研究,儿童在小时候学习各种不同的语言完全没有禁忌,能学多少是多少,不需要有所限制。他们可以同时学习不同的语言,也不会影响长大后学习其他语言的能力。
从80年代到现在已经40多年了,新加坡已经进入一个比较开放的社会,很多旧的政策都需要重新评估和审视。这些年来,方言受到的伤害委实不轻,现在要恢复到像以前那样是不可能的,但是要把方言保留下来,仍然有着一丝希望。通过一些方言的课程,或通过欣赏地方音乐艺术如潮剧、粤剧、福建戏、海南戏等等的方式,优美而丰富多姿的方言仍然有可能延续下去。前提是政府必须放松各种对方言的限制,让它有生存的空间。
方言是我们母族的根,对我们来说不只是感情的问题,也是文化的传承,我们不应该轻易地把它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