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2024年 12月 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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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渡大西洋23年后 被大海逼回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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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婧   文转自:视觉志

“如果我们在大西洋途中,遇上狂风巨浪,你会害怕吗?”“不会。”“为什么不会?”“因为我会游泳。”2001年12月北京第一场大雪,孙海滨和这个执着的老外见了面,彼此感觉不错,他坚信自己就是他最优秀的合作伙伴了。那是他们相遇的第一天。

23年前,丹麦人黄思远(丹麦名Christian Havrehed)发出了一封邀请函,他想寻求一位中国划手,共同参加一场大西洋划船挑战赛。比赛要求选手们全程仅靠双手摇桨,划完约4827公里的距离,并且中途不能靠岸。就读于北京体育大学的孙海滨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正面回应黄思远的人。他们决定一起实施这个计划。

黄思远对船的设备进行安全检查。

在36艘出发的划艇中,他们是唯一两个来自完全不同文化和背景的搭档,一个中国人和一个丹麦人。他们克服暴雨、孤独、恐惧,超越身体极限,最终在出发后的56天,成功抵达加勒比海的巴巴多斯小岛。比赛结束后,两位好友许诺彼此,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将再次联手,横跨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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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黄思远55岁了,孙海滨49岁,时隔23年,他们又一次合作。两人计划用35天的时间,在无外援的条件下,无动力划船链接太平洋。6月3日,他们从浙江舟山出发,航行的第二天,强劲的逆风和逆流把他们推往相反的方向。没有舵,没有帆,没有发动机,能依靠的只有船桨和他们的手臂,历经4天与海上强大的风和洋流搏击后,船飘回中国内海。我们讲述这个故事,它关于自我的挑战与实现,正如《老人与海》所说的“人并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

出发前两人的合影。

23年前的约定

2001年成功横渡大西洋后,黄思远不再划船,每天穿着西装去上班。

此后的23年间,他也几乎没有碰手划船。他是一家跨国公司的总经理,在上海生活了10年。2013年,他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搬回了丹麦的哥本哈根。

回到家乡后,黄思远对装修产生了兴趣,他动手改造了自己的房子,又帮朋友的房子做装修。2018年6月的一天,黄思远不想工作了,他向妻子蔚虹提出一个想法:航海东渡。

想法产生于23年前,他在中国生活的时候,曾经读到过一本书,讲的是一位爱尔兰探险家,试图利用自制的竹筏,模仿中国秦朝的徐福,漂洋过海到日本,进而到美洲的故事。最后这个爱尔兰人失败了,黄思远由此得到启发,他想重新设计并完成这个实验。

“你先别下决定”,他的妻子说,“要等到两个孩子高中毕业后才可以去做”。航海的诱惑始终在那里,黄思远觉得这并不影响他去做准备。

他翻看司马迁的《史记》,找来中文版阅读。徐福东渡指的是秦始皇时期派遣徐福出海采仙药,一去不返的事件。学术界很多人认为徐福最终到达了日本,并将中国文化传播到了日本。但还有一部分人认为,日本并不是徐福船队的终点,猜想徐福甚至有可能继续东行,并且到达了美洲。

这个念头太令人着迷了。黄思远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课题:考察中国人是否像北欧维京人一样,在哥伦布之前访问过美洲。跨过太平洋是一万公里,古代跨过一万公里是没法上岸的,因此可能性不大。但如果从日本往北走,到处都有岛屿。千叶群岛、阿留申群岛、堪加申半岛,接着从阿拉斯加,最后是美国的旧金山。在他的猜想中,古代人从一个岛划到第二个岛,正是利用“划船跳岛”的形式,从中国抵达美洲。

在这个高速运转的时代,他想用一种慢的方式,复制一艘古船,模拟两千多年前东渡的路线。这个充满想象力的计划,有点像白日梦。

黄思远迫切地想要实现他的想法,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的老朋友孙海滨。再次向他发出航海的邀请,孙海滨马上就同意了。对孙海滨来说,做这件事是一种契约精神。当年,他们就彼此约定,以后还要横渡别的海洋。

但这些年孙海滨也没有划船。

毕业后孙海滨成为北京体育大学一名户外运动专业的老师。2004年开始,他组织多个赛事运营,创立了“划,骑,跑”三项运动,把铁人三项里的游泳,改为皮划艇。2013年,他不顾周围人的劝阻,卖掉了自己在北京的房子,建立了一个户外运动基地。

对船做最后的检查。

合作前,他们谈过一次,黄思远想知道:这个年纪,孙海滨去航海,他想要什么?他又能帮他做什么?孙海滨说他的理想是打造中国人自己的IP赛事,远洋赛艇。黄思远很佩服他,一个人可以把他所有的时间,精力都用在探索他热爱的事业上。

2015年,孙海滨患上了冠心病。此后,他坚持吃药,只能做轻微的运动。接到黄思远邀请后,他去医院做了一个体检,开始一点点恢复体能训练。

23年前,他们构成一个共同行为团队,身后有追赶者。但现在,成为第一的竞争意识,消失了。只关乎于自我实现。

他们计划的第一步是效仿公元前210年秦代航海家徐福东渡路线,从中国横跨800公里的东海,到达日本长崎。第二步进入日本后,继续沿岸划行500公里,绕过九州岛南端,进入太平洋,到达延冈市。未来条件成熟后,从日本到堪察加半岛,最后再从阿拉斯加抵达美洲。

他们为这次的航海计划取名:新徐福东渡。

风暴

出发这天是一个好天气,几乎没有风,没有浪。他们上了船,划到了大海上。

船离港口越来越远,舟山黄浊的海水开始变清,大海变得波澜起伏。划至30海里处,他们停下划艇开始测试淡水机。海上生活,最重要的就是淡水。孙海滨打开淡水器的开关,水泵启动了,淡水开始从淡水管里滴下来。水的问题解决了。

出发前试航。

他们决定轮流划船。一人划桨,另一人休息,每2小时轮换,24小时不停地划。水是蓝的,天也是蓝的,大海提供了一种自由与宽阔的体验,双手一下一下地摇动桨板,什么都不用想。有一会儿,他们就像在享受滑翔的感觉,速度达到了每小时3海里。

划船非常耗体力,他们一天吃四顿。都是脱水的方便饭。做饭也很简单,用煤气罐,炉子固定在甲板上,锅固定在炉子上,不会随着船晃动。水烧开后,把水倒入食物袋里搅拌,等5分钟,一顿咖喱土豆就成了。

晚上8时,天渐渐暗下来,布满了星星,有月亮,月色中他们只需要一盏灯,用来照亮罗盘。周围很安静,只有划桨拍打水浪的声音。凌晨4时半,孙海滨隐约看到太阳像一个被电点亮的橘子,冲出海平线。经历了30个小时风平浪静的海上划行后,第二天早上,他们到达距离浙江舟山最东的海礁(界碑)50海里处。

上午11时,风来了,风是从东南风吹来的。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通常是西南风,非常适合划到长崎。不幸的是,可能是由于气候变化,今年西南风的来得晚。

一个小时后,东南风逐渐增强,达到了五级,两三米高的海浪向一堵堵墙一样向他们袭来。“沿途2号”从一个浪头上落下来,又被另一个新涌起的浪接住,托起。就这样船在海浪中沉浮着,忽上忽下。黄思远观察了一会儿海浪,有些浪头呈白色了,波浪开始破碎,这是一个坏兆头。

两人将原定的2小时换班制改为每1小时换班对抗逆风,抗衡了两个小时,他们决定放出一个直径2.5米的伞锚,试图使船停留在同一位置。伞锚就像一个降落伞,扔进水中,通过一条长绳连接到船头。当船被风向后推时,水中的降落伞会产生阻力,抓住海水来减少逆风带来的偏航。

越来越多白色的浪花打在甲板上,船不能轻易地翻越破碎的浪尖,海浪要拧碎它。好在飘着海锚,避免了船被浪打翻的风险。但他们很快发现,由于东海的潮流主要为西北方向,海锚无济于事。两人只好收起伞锚,努力向前划行。

逆行的海流很容易打乱挥桨的动作。“你需要找到风的力量,让风和前进的方向的力度保持一致,”孙海滨说,“但有的时候手要拐弯,有一股力量一直和你扭着劲儿。”他们使出最大力气,每一次拨桨都是与变化多端的水流在搏斗。

但逆风和逆海流的双重力量将500公斤重的小船一直向后推,速度比他们用桨推动船向前的速度还要快。

海上的第二个晚上,孙海滨感到头晕,船混摇得厉害,像一刻不停地玩跳楼机或蹦极,把人变成了赌场中的一粒骰子。他把吃的晚饭全吐了。日夜不停的海浪让每一秒都变得异常艰难,两人努力了一晚上,前进的速度也只有每小时不到1海里,逆风将他们吹入了向北流向的海流区域。

6月5日上午,风依然很大,此时两人划桨的手掌都被磨出了水泡。船桨的自身重量本身就很重,边托举边保持船身平衡,有时候为了减少船桨对水流的阻力,要尽量将船桨保持在和水面差不多贴合的状态。逆风使一边的手臂使不上劲,孙海滨只好由双桨改为单桨,两支手握着右桨划行。

中午下起了大雨,情况变得更糟糕,他们又冷又湿。只好躲进船舱里避雨。“我们想等6个小时或者12小时后,海流的方向可能会变。”孙海滨说。等待了一会儿他们又出来划,想要船留在原地,但时间一长,根本没有办法保持。

他们知道在这种天气下是无法继续前行的,两人第一次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最后一搏

念头只出现了一小会儿,雨下得小了些,他们两人又同时继续划船。推桨要调动起全身的肌肉群,身体所表现出的肌肉酸痛是非常即时的,每一次拨浆他们都会强烈地感受到肌肉发出的悲鸣。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后,他们越来越疲劳,划桨的力气越来越小,他们决定退回船舱休息。海浪迅速占了上风,风和洋流决定了他们往哪里去。

第四天起来时,甲板上湿漉漉的,海上接连不断的颠簸使他们脆弱不堪,天气还没有好转的迹象。黄思远拿出卫星定位系统来检测速度,他对孙海滨说:“我们已经没办法往前划行了。”

“沿途2号”此时已向西北偏离路线32海里。

“就这样飘到青海喝啤酒也不错。”黄思远打趣道。

孙海滨不想放弃,他说:“我们再努力一段时间看看。”

黄思远和孙海滨制定的“新徐福东渡”计划。

风稍微小了一些,他们拼尽全力又划了4个小时。等停下来休息时,黄思远重新审视了他们的情况,此时两人的手掌皮肤已经完全损坏,脚后跟皮肤也完全磨损脱落。他通过卫星下载了最新天气情况,未来10天都将是大风天气。

在这场挑战中,很多困难他们都克服了——船只的准备,为了与日本徐福协会建立合作努力了三年,筹款,船只每一次的运输都需要协调,大小事情,每个都是问题。但现在,他们都知道不可能再划出去了。

“遗憾永远存在,你做好了计划,鼓起勇气,但超出你控制范围内的事情发生了。”决心放弃后,两人利用6日一天的平稳天气,划回到了舟山海域境内,在6日晚上回到了出发的港口。故事没有这样结束。6月13日,他们从上海浦东机场到达日本福冈,将赛艇换成了海上皮划艇。18日,两人从鹿儿岛县阿久根市,划皮艇前往50 公里外的市来串木野。开始逆时针绕九州岛划行。

那天风速为5级,海浪高达2-3米,他们划了几个小时,后浪开始翻滚破碎。这种状况对于海上皮艇来说很难应对,他们不得不缩短行程,在行驶16公里后,两人再次上岸。

一番尝试下来,他们需要面对的现实是——你无法和自然做斗争。最终,他们决定放平心态,享受过程。7月5日,他们划船抵达日本的延冈,结束了行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两人重新回到了各自的生活。

23年前他们成功横渡大西洋被媒体称之为民族英雄,现在他们是自己的英雄,“我们能出发,就是一个成功”,黄思远说。他一直记得,23年前,他想要横渡大西洋,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疯子。直到孙海滨的出现。

“你以前出过海吗?”黄思远问。

“没有。”孙海滨回答。

“如果我们在大西洋途中,遇上狂风巨浪,你会害怕吗?”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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