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张健欣 摄影/张健欣/受访者提供
对于大马公民而言,蓝色身份证,如此理所当然。但您是否知道,在马来西亚有至少30万人,因为得不到公民权,而无法过上正常生活。从2019年至2022年,大马内政部接到逾1万份入籍申请,而通过率却不到5%。无法入籍的原因众多,或是亲生父母下落不明,或是父母未婚诞下孩子,或是孩子在国外出生,或是持有红登记的老年人等等。引用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他们的梦想无非是获取一张,在我们看来平凡不过,在他们看来却遥不可及的“蓝登记”。
养父母领养受阻
正值青春韶华,他却命运多舛,人生历程坎坷。被亲生父母遗弃,领养父母离异,报生纸遭掠夺,露宿街头多日,而如今……他连国籍都丢失了,该何去何从?倏地,耳畔响起三毛的《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个案1钟毓正
16岁
父母身份不明,报生纸遭掠夺
这不仅是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的灵魂三问,更是钟毓正多年来反复的内心写照,而他只是我国5万名无国籍小孩之中的其一。这名肤色黝黑的男孩,曾度过充满欢乐的童年,到亚依淡国民型小学求学,结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更在小六评估考试(UPSR)中考获3A2B的佳绩。
12岁那年,是他人生的转折点,童年的欢乐泡泡,瞬间被狠狠戳破。在他申请做大马卡(MyKad)时,惹来国民登记局负责人的质疑,为何他的外型特征和父母有异,尤其肤色更是天渊之别。为此,登记局把他的身份证给没收,更提出了两个选择,要么父母与孩子进行基因检测,要么父母通过合法管道申请孩子的领养权。
这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多年来抚养他长大的,原来并非亲生父母。至于原生父母,早已杳无音讯,失去追究的根源。对于17岁以下的孩子,养父母可申请领养权,奈何养父母俩离异,让整个局势像混浊的水一样,越搅越混沌不明。
“初中一只读了一半,就被迫辍学了。”他感慨道。
接受教育的权力被剥夺
曾经他不属于任何家庭,如今他不属于任何国家。亲生父母身份成谜,养父母领养受阻,种种因素相加起来,让他沦为无国籍小孩。那时方才13岁,原本是青春洋溢、前途无量的年龄,奈何他连接受教育的权力,都被无情地剥夺了。
庆幸的是,小伙子的求生意志惊人,纵使道路颠簸不堪,仍坚持一步步走下去。求学不成,养母把他送到了吉隆坡一家关爱中心,但年轻气盛的他,觉得自由被束缚了,趁保安不留意之时,偷偷溜了出来。后来,他在吉隆坡找了一份工作,想脚踏实地过日子,却万万没料到是个虎穴,报生纸被公司给夺走,还卖给非法集团盗用。
遇人不淑,一波三折。绝望之中,他独自从吉隆坡搭巴士回槟城,却不愿回家面对母亲,展开了一个星期多的流浪生活。就在今年3月,这名小男孩露宿街头,在光大巴士站和旧关仔角过夜,把纸箱铺平当床垫,到公厕冲凉与大小解,肚子饿了就掏出打工零钱,买食物充饥。直到手机被扒走,口袋也清空了,他才甘心到警局,祈求和母亲破镜重圆。
“那时我和母亲起口角,关系不佳,所以不想回家。后来重聚之后,我们都更珍惜彼此了。”
重投母亲怀抱之后,最根本的问题–报生纸,还是没有得到解决。由于亲生父母国籍不明,原本的报生纸,是通过律师完成办理手续。如今报生纸遗失了,若要重新申办,同样的必须聘请律师。
然而,聘请律师的费用,高达4位数。养母在餐厅当服务员,收入只够养家糊口,哪还有多余的钱,去为儿子聘请律师呢?为了存钱,毓正不顾一切,再次投身职场,在牛干冬街一家餐厅当起服务员。虽然受教育程度不高,但他沟通能力不俗,口操流利华语和国语,偶尔还会小露两手吉他。
“我的梦想是当歌星。”说毕,这名无国籍少年拿起身边的吉他,轻轻拨起弦来,优美的旋律流淌而出。那是C和弦,他说C代表“Citizenship”(公民权),那是最接近梦想的声音。
个案2
黄凯洁
22岁
父母未婚出生,跟随母亲国籍
屡遭回拒 原因不明
对他而言,蓝色不是忧郁,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是辽阔无边的穹苍,是彰显自由的颜色。
来自槟城的黄凯洁,处于风华正茂之龄,却不幸患上忧郁症。身穿亮红色圆领T,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他长相堂堂正正,身高逾一米七,论气质阳光与宅男各沾半。但凡一开口说话,他就战战兢兢,眼神飘浮不定,仿佛脑里装了一颗大石,把沟通的出口给堵住了。
“因为不是大马公民,我在做许多事之前,都必须深思熟虑、再三斟酌。”
黄凯洁的父亲是马来西亚人,母亲是泰国公民,父母生下他的时候尚未注册结婚。按法律规定,父母未婚,孩子必须跟随母亲的国籍。多年来他以泰国国籍身份,在大马求学与就职,曾在培华小学与恒毅中学接受教育,曾任货物搬运工、活动策划公司宣传助理。
“因为没有身份证的关系,我无法在大马银行开设户口,也无法开通电子荷包。”
相比起同龄的朋友,他必须走更长的路,才能抵达同一个目标。好比说,明明山顶就在眼前,别人可以直接登顶,他却被迫绕道而行。这让他习惯性想得多,顾虑像千层浪般源源不绝,不知不觉被卷入思绪的深渊。
梦想之路受阻
在身份证的缺席之下,他感觉像走在钢索上,经常杞人忧天。
中学毕业后,黄凯洁想上大学深造,却碍于家境清贫,没能力支付学费,梦想之路受阻。再加上外籍人士身份,他无法向国家高等教育基金局贷学金(PTPTN)或本地社团申请奖学金,为此升学之梦,总是这么近又那么远。与梦想的距离渐行渐远,他深陷脑海里的漩涡,在无数失眠的夜里翻来覆去,最后还必须入院接受治疗。
回想起这段往事,他禁不住颤抖:“直到医生为我打针,才能安然入眠,至今都还有后遗症。”
少了“蓝卡”的加持,看诊费和配药费,都比本地公民昂贵。
黄凯洁指出,大马公民在政府诊所看诊,只需区区1令吉。但外籍人士的看诊费,却高达40令吉。父亲在2016年过世后,家里的经济重担,全落在母亲的身上,而母亲是一名收入微薄的小贩。在缺乏财务安全感的情况下,他的大脑神经元仿佛打了结,无法做出理性判断。
庆幸的是,黄凯洁从小在健全的家庭成长,出世两年后父母就注册结婚,家里的弟妹自动入籍马来西亚,唯独他成了沧海遗珠,在“争取公民权”的漫漫长路上独自奋战。
纵使人生道路颠簸不平,沿路风景依然怡人。求学时期,同学之间相处融洽,未有霸凌的现象,老师也未曾因为他的特殊身份,而对其有所偏见。反倒是他本身,对于非大马国籍这事耿耿于怀,尤其中学毕业踏入社会后,这问题像层层涌起的乌云般,遮挡了前方的曙光。
16岁那年,黄凯洁开始申请大马公民权,无奈被回拒了几次,且原因不明。
历经6年的戏剧人生,他终于盼到了转机。通过友人牵线,他遇见了槟州公民权计划主任叶进强,并在后者的协助之下,以联邦宪法第15A条文提出申请。在父亲过世之后,他以奶奶为领养人的身份,向内政部申请大马公民权,目前已收到批准覆函。
“过去的伤害已无法弥补,我期许未来走得更安稳,在这片美丽的国土,逐一完成我的人生目标。”
窗口洒入了久违的阳光,心里那颗希望的种子,在好心情的滋润之下,再次茁壮冒芽。这名弱冠之龄的少年,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或许身份证,与天空一样,阴晴不定。但只要不放弃,为自由而奋战,总会盼到一片天空“蓝”。
“大马公民权”常识库
无国籍小孩,将面对以下权限:
– 不能开设银行户口
– 不能购买保险
– 不能考取汽车或摩托执照
– 不能出国旅游
– 不能工作
– 不能注册公积金和社会保险
– 不能到外国深造
– 不能结婚(连报生纸都没有的情况下)
想申请大马公民权,却不知从何开始?
无国籍小孩申请大马公民权 — 联邦宪法第15(A)条文
海外出生孩子申请大马公民权 — 联邦宪法第15(2)条文
年龄21岁以上人士申请公民权 — 联邦宪法第19(1)条文
外籍太太申请大马公民权 — 联邦宪法第15(1)条文
持红色登记老人申请大马公民权 — 联邦宪法第16条文
摘自《请发我公民权好吗?》–叶进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