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余亮，是我当年在乡镇执教时的同行、前辈，曾在教研室组织的教学活动中见过。庞老师眼睛不大，却很有神，透过眼镜偶然过来的一瞥，仿若在湖中投粒石子，能激起层层的涟漪。他不急不慢，轻声的语调，却又跟他的文字一般，坚定而有力度。我再次听到庞老师的名字时，已是我离开中学讲台，远赴国外读书，再由马来西亚回中国工作的20多年后，他已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泰州市文联主席、首届曹文轩儿童文学奖和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蜚声海内外了。

今天，我要跟读者朋友们推荐的一本书，是庞老师的《小虫子》。如果说让·法布尔的《昆虫记》，是孩子们了解昆虫的种类、特征和习性的一部生物学著作的话，那么《小虫子》，便就是所有人童年的自传，不管是成年人的曾经，还是孩子们的当下，都让大家有所思、有所得。“自然记忆、自然情感、自然寄托是伴随着成长的瑰宝，《小虫子》捡拾的就是这样一些宝物。这本书在自然的烛照下，我们重拾那些小小的撒野的故事，那个撒野又不是过分的，而是怀着兴头、怀着滋味的一个一个可爱的故事。” 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评价《小虫子》，如是说。

让读者差异体验，重力获得的文学作品，是反向表达，以矛盾和冲突的形式来发展，这个过程也便是文学作品中情节和人物性格形成、发展的过程。英美文学中有一个英文单词oxymoron“矛盾修饰法”，从培根的随笔到雪莱的诗，从莎士比亚的戏剧到马克吐温的小说，总能见这样的矛盾修饰和冲突。悲与喜，应该是矛盾的，《小虫子》中客观的苦与悲，却被作者写成了主观的喜和乐。他在那个四面环水的村庄，是父母的第十个孩子，放在竹篮里想送给别人养，却没能送出去。作为家里最小的男孩，被父母唤作“老害”，不管亦不顾，只能自己野蛮生长。穷日子应该是悲哀的，给予他的，有也只有饥饿和孤独。可出没于村庄的蜻蜓、土狗子、屎壳郎、蚂蚱和蚂蟥等小虫子们，却成了他的玩伴、他的敌人、他的玩具、他的食物，甚至更是他的零花钱。他在与亦友亦敌的乡村虫子拉锯战中，体验了生活的百味、探索了自然的奥秘，没有苦痛，只有世间万物相互照应的幽默，是用微笑来偿还了童年的泪水。如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中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也。

让读者入神、沉浸的文学作品，是对于人与物的描写，能以形写神，而神形毕肖。《小虫子》就是如此，作品中人与物的描写愈丰满，便就愈传神，使人与物竟一时鲜活起来。工笔细描，以貌写神：“老害出生后十天，母亲用旧头巾把他包好了，放到了那只老竹篮里。负责拎走老竹篮的人是六指奶奶。六指奶奶出去走了一圈，又把老竹篮和竹篮里的老害拎回来了。“为什么送不掉呢？”六指奶奶拎着傻孩子的招风耳说：“讨债鬼啊，还不是为了前世的债！”六指奶奶的指头肉乎乎的，傻孩子的耳朵一点也不疼。” 简笔勾勒，以形写神：“等到第三只烤知了的肉消失在舌头下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父亲不是在骂他小傻瓜，而是说这只烤熟的知了叫小傻瓜呢！”表情刻画，以声传神：“六指奶奶指给他母亲看，说：“哎哎哎，他们家老害要喝奶了呢。”大人们都哈哈大笑起来。母亲也跟着哈哈大笑。还是有人发现他手中宝贝蝼蛄了。蝼蛄就是土狗子。 “人和人好，鬼跟鬼好，小矮子和土行孙好。”那一年，因为这句话，他和土狗子和跟那些不喜欢土狗子的人较量上了。“土行孙怎么啦？”六指爷说，“土行孙打败过哪吒，也擒住过二郎神呢。”情绪铺垫，以心表神：“他伸长脖子，仰起脸，把天牛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孙大圣从他的额头开始按摩，接着慢慢翻越了他的鼻子，他还没来得及将孙大圣从脸上撤退，他可怜的嘴唇就被孙大圣“亲”上了。孙大圣那两把尖尖弯弯的钢刀嘴巴太锋利了。母亲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抹掉笑出来的眼泪，开始救这个快要被孙大圣“吃”掉的人。母亲一会说天牛嘴巴是有毒的，一会又说没什么大事，人的嘴巴上的肉是活肉，伤口很快就会愈合的。不知道哪句话是真的。”

让读者情绪共振的文学作品，是对于细节的渲染，而真情的自然流淌。罗丹说“艺术就是感情”。《小虫子》作者在形象思维时，将情意渗透在叙写实境的描绘下，让人念念不忘。“过了一会，萤火虫落到母亲的头上了！这只萤火虫像是母亲头上的银簪子！母亲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头上有“光”闪烁。母亲没说话，他也没有说话，“银簪子”在闪烁。他多想这只“银簪子”在母亲的头上多留一会儿，要不，就永远留在母亲的头上啊。后来，这只美丽的银簪子还是飞走了。萤火虫/夜夜红/飞到西/飞到东/好像一盏小灯笼。”

读到此时，忽想起流沙河和余光中的诗，“就是那一只蟋蟀，一跳跳过了海峡”，又想起当年下南洋到马来西亚的华人，怀中带着的那把故乡的土，这些小虫子不就是大家的乡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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